从秦统一开始,世家大族就呈现逐渐没落的趋势,在禹启父子开创封建制度开始,中华民族就进入了文明时代,分封制对于科学技术并不发达,治理能力有限的时期,是一个非常好的制度,我只需治理好一个非常小范围的地区,其他地区划成块分封给亲族贵胄,然后通过血缘和通婚形成一个贵族圈子,大家彼此照应,合起伙共同压榨平民们。
但是从商鞅变法之后,一个新的制度在秦国建立,就是国君一人的集权,这个新制度一开始就显示出强大的优越性和生命力,秦国的崛起之坚决之持久秒杀所有东方列国,是不是好的制度评判的方法就是国力强大与否,战争能不能赢,而秦国以扫灭六国有力地证明了这种制度的先进性。秦统一后,废除了分封,建立了国君集权的新的政治制度——帝国集权制。这个新制度有效地降低了内耗和内部的分封贵族对于资源的争夺,使国君具有调动资源的强大能力,就是我们现在说的集中力量办大事。
但是,世家大族是这种制度最大的受伤害者,比如会反扑,过去打个仗,国君要低三下四来找世家大族借掉兵力筹措钱粮,打赢了也会将战利品和土地分给各个家族,打输了当然是国君指挥不利,要么下台,要么赔偿世家大族的损失,怎么都不亏,可是帝国集权制下,全国的军队都是国君的,世家占有的土地还要上税,日子过得很是憋屈。所以世家对商鞅建立的这个新制度是恨之入骨,但是国君拿到了权力自然不会放手,造反吧,西汉初期的七王之乱也不是好玩的,不成功那是要掉脑袋的,现在的君主有了全国的军权,对贵族的态度差了很多,兄弟不在,只有君臣了,如果赢了,我当了皇帝,好像也不大喜欢别人分我的权,还是应该保持集权的,其实就是不甘心啦,国君咋就不是我呢?随着这种制度的稳定,最激烈的政治斗争从分封国边界转移到了宫廷内部,当然宫廷内部撕逼要远远好于分封国之间的战争,起码对普通百姓是这样的。
《西游记》成书于明朝,帝国集权制已经非常成熟,特别是开国皇帝朱元璋是平民出身的皇帝,凭着自己不懈的奋斗,从最底层起家成为帝国最高的统治者。开国的皇帝的性格往往决定了整个王朝帝国的性格,如同毛主席的性格(帝国主义都是纸老虎的无畏性格)决定了新中国的性格一样,朱元璋也决定了明朝是一个不甩世家大族,对个人奋斗极为推崇的朝代。这既是整个朝代的精神,也是深入所有民众心里的精神,包括吴承恩老先生。出身和血统不再是一个人飞黄腾达的理由,学识本领成为评价一个人的基础。从隋朝开始推科举之后,虽然有大量的寒门学子进入体制内,但是世家贵族仍然占据帝国的最优资源,虽然世家一直是走向没落的趋势,但是仍然通过某种方式(比如土地兼并)对抗这种趋势寻求翻身。到了明朝,一个平民出身的皇帝终于让注重身份血统的世家走向了没落,以血统身份划分的阶级属性开始走向扁平化,评价体系彻底转向后天努力而不是先天血统,这是一个巨大的历史进步。记得英国贵族访问大清时,清朝官员对于英国人只因为血统就当官的做法嗤之以鼻,而英国稍加改良,接受了平民进入体制后,就爆发出强大的能量,诞生了牛顿等大批科学家(可见好东西不能推广呀),进而成为第一个全球帝国。
《西游记》就是诞生在这样一个背景,孙悟空即使拥有横扫三界的高贵身份,但是明朝已经不是靠拼爹的时代了,当他没有任何业绩没有经过选拔(科举)就进入体制内成为弼马温时,得到的只能是嘲笑,不是他猥琐的外形,而是他做官程序的非法性,官员们不屑与这样一个不是靠个人努力靠执政业绩获得官位的孙悟空为伍。这种蔑视是根深蒂固的,就算孙悟空放弃弼马温仍然不能改变这种被蔑视,即使后来被玉帝封了一个看似很高的职位——齐天大圣,仍然改不了天庭官员对孙悟空深入骨髓的蔑视。
对于孙悟空来说,从出生就天然拥有的高贵血脉此时不仅没有让他获得尊重和认可,反而成为别人嘲笑他的理由,这种心里落差不是一个刚刚踏入社会的青春期孩子所能承受的,大闹天宫就是因为这种心里落差而产生叛逆心里的外在反应,既然体制内无法获得认可,那么通过造反来获得尊重也不错,造反需要能力,成功的话自然会获得认可,因为造反成功本身就是个人能力的体现,但是前提是你必须成功。孙悟空的造反计划根本就是胡闹,不可能获得成功,他需要的仅仅是被尊重被认可,造反不过是获得这种尊重和认可的手段而已,没有比这更加愚蠢的了。
大闹天宫的失败给了孙悟空500年的时间来思考自己过去的所为,最后终于想明白了,时代变了,血统不再是他炫耀的本钱,这个时代已经不是拼爹的时代了,想要获得别人的尊重和认可必须拿出真实才干,拿出让人心悦诚服的业绩,依靠自己努力获得的成绩才能让人从内心尊重你,西去取经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在路途慢慢,妖孽横生的取经路上,孙悟空不是世家豪门的公子,不能靠血统的高贵让那些妖怪放行,不能靠身份地位使路途变得平坦,必须要靠自己的勇气智慧和精确分析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每过一个难关都是一次证明,孙悟空完全是靠一身本事赢得沿途百姓的敬仰,是靠处事智慧解决了一个又一个危机,每一步都是靠自己的努力走出来的,佛果金身也是应当应分的奖励,得的心安理得坦坦荡荡。
对于天庭的官员和佛道两派的势力,这样的孙悟空是优秀的,是应当获得尊重的,伴随着取经的进程,泼猴变成了上仙,弼马温变成了大圣,这种尊重是发自内心的,是被孙悟空深深折服的结果,这种结果和血统无关和身份无关,只关乎对孙悟空能力超众和处世智慧的由衷钦佩,只要孙悟空提出帮忙,都会尽力去做,哪怕多说一句好话,或者偷偷告诉孙悟空该去找哪个衙门。孙悟空能感受到这种变化,一路西行最大的改变就是他,这也更坚定了他模糊自己的身份和血统,而选择和所有人站在一个起跑线上公平竞争,以能力获得成功的道路。
大闹天宫之前的孙悟空过得很挫折,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没有意识到时代已经来到了阶级扁平化时代,以为自己天生就该获得尊敬,当这种被人认可的心里预期落空后想以短平快的方式快速获得认可(造反),迅速实现被认同的心理预期,但是失败了,其实根本不可能成功,因为时代的变迁不是靠一两个人过激行为能够改变的,要么顺应时代的发展,从头开始奋斗,要么就此沉沦,消失在历史的尽头,孙悟空选择了前者,向阶级扁平化妥协,放下了自己尊贵的身份,和其他所有人一样从头奋斗,以自己的能力获得认同,血统来自爹妈不能改变,但是爹妈的业绩毕竟不是你自己的,别人认同你的爹妈不代表认同你,想要被人尊重认同必须要靠自己的努力,通过个人努力奋斗获得业绩才是属于你的资本,大职正果不过是对这份业绩理所应当的评价,就算没有大职正果,孙悟空仍然是上仙,仍然是大圣,仍然是三界第一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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