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台湾、英国、法国、美国,不知道大家意识到没有,在最近的短短几年时间之内,东西方“民主社会”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普遍性地走向社会撕裂。这些完全不同的地区,因为完全不同的原因,却在同一时间段,先后在极短的时间内都走向阶层对立,社会撕裂。社会撕裂一下子成为热点名词,充斥在全世界的新闻报道之中,这样的情况,以历史的眼光看,也绝不是普通的巧合。
既然不是巧合,就肯定有一个共同的原因。这些地区有什么共同点呢?能想到的,就都是“自由民主”的社会,都是由一次重大的直接选举(或者公投)而引发强烈的社会撕裂。而从时代背景上来说另一个非常重要的共同点就是,都处在网络时代。
十年之前,作者的大学时代,政治学者已经在关注网络时代的到来对政治,尤其是民主政治的影响。当时乐观的观点认为,由于信息技术的发展,普通民众参与政治的成本和难度降低,一人一票决定公共政策在技术上都可以实现,更高的民众参政积极性会让民主政治走向新的阶段。
果然,确实走向了新的阶段,可惜结果并不像我们想的那样。
网络时代,被放大的并不是民主的善,而是民主的恶,这并不是我们的期望,却是人性的本来面目。
网络是一个自由的地方,在这里你不需要为自己的言论负责,你可以说任何你想要说的话。然而,这个所谓的“想要说的话”是要打引号的,更合适的说法是,我们在网络发表的言论,与其说是我们真实的想法,还不如说是让我们自己感到“爽”的言论。没有人会把网络当做一个严肃的平台,认真思考之后再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这样太累而且太麻烦,根本不是大多数人在网络上的行为方式。
现实是,当我们身处网络,失去了实际生活中的种种限制和压力,我们只会按照本能和欲望行事。什么让我们感到愉快,我们就会这么做。
认真看一看网络吧!和信息大爆炸带来的种种便利一起到来的,是新媒体“标题党”的轻浮急躁,是"人肉搜索"的网络暴力,是谣言假新闻的混乱不堪。网络充分演绎了所谓沉默的大多数的定理,极端的言论会受到关注,而理性温和的言论只会被人淡忘,在政治发展史中已经无数次出现过的悲惨现实,现在在网络时代被无限放大。美国的所谓政治正确,或者再加上反政治正确,其实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那就是网络空间充斥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各种极端并且互相对立的观点。这已经是网络空间的普遍现象,你可以在任何论坛、讨论区或者任何可以自由发表言论的网上社区看到,极端论调才是网络的主流,甚至理性温和的观点还非要加上一个“标题党”才能受人关注。
网络时代已经疯狂了,我们都已经被这种疯狂感染而浑然不知,并且不断向更疯狂的方向发展。
而这些,都给民主政治带来了最大的伤害,因为民主政治最大的弱点就是民粹、暴民政治、愚民政治。一人一票的选择,听起来很美,实际上很疯狂,这本来就是民主的悲哀。认真看看西方政治思想史,即使抛开马列主义不谈,最伟大的政治家们,对民主都是敬畏而顾忌的。一方面,给普罗大众平等和正义是“绝对正确”的政治观点,而另一方面,一群根本不懂得政治、没有足够理性的民众,你如何指望他们一人一票能够投出什么正确的结论。所以,和“自由灯塔”的吹嘘不同,西方政治学者,再怎么相信民主的伟大,也只会告诉你,民主,只是一种最不坏的制度。
而走到网络时代,民主制度(或者说直接民主)终于失控了。网络时代,普罗大众不再是没有政治观点,不愿意参与政治的沉默者了,但是可惜的是,他们并不比以前更理性。
为什么美国大选会有两个最不让民众喜欢的选择?要知道美国大选不是今天找两个人物明天就投票选举的,美国的政治家们为了避免暴民政治,用各种复杂的程序隐藏的“潜规则”来保证最后的候选人不是什么极端主义者,这可是美国民主最得意并且最引以为豪的重要一点!
唯一的原因是,由于网络的存在,最“自由民主”的美国社会,他娘的失控了。言论自由、宗教自由,标榜着各种自由的美国人,终于被“自由”砸了自己的脚。美国的政治环境已经明显的走入了一个巨大的困境,由于网络的存在,民众开始关注过去很多只会在议会、政府讨论的严肃的政治议题,很多原本只有政治精英们会研究分析的重大政策,民众已经“分析讨论“过了,甚至还会帮你得出一个”正确“的结论。
直接选举,尤其是像美国总统大选这样的大国的领导人选举,其实说穿了就是各种忽悠。候选人在选举时对各个阶层各种许愿,其实往往是根本做不到的,反正总统也不是万能的嘛,选举之后,总会有反对党反对,预算通不过,最后搞不成。“候选人不是想骗你,而是力所不能及。”这称不上是民主的谎言,但绝对是民主的潜规则。当然,候选人之间也是有潜规则的,太过离谱太极端的许愿是不能碰的,因为这种许愿,带来的必然是社会矛盾激化、社会撕裂,而这种许愿本身也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但是这种政治潜规则只能存在于精英之间的默契中,这是“政治不正确”的,是不能说出来的。
然而网络时代,潜规则玩崩了,网民们不会考虑什么现实不现实,有没有可操作性,他们只关心他们的喜好。他们一部分讨厌中国,于是对中国要喊打喊杀,你不每天派几艘航母往中国脸上怼你就是叛国;他们有些要搞宗教自由,就算对面那帮疯子想要炸死全世界,我们也要爱他们;他们还热爱移民,我们都是同样的人类,凭什么我们喝酒吃肉他们就要挨饿,全世界人民都应该来美国享福……当然,有这样的观点,必然也有相反的观点,反正键盘党们不用考虑向别人扔炸弹人家也要扔你炸弹,反正键盘党们不用考虑花掉了明天的预算今天吃什么,他们只做他们喜欢做的事。
于是等到总统大选,美国的政客们终于发现这个世界变天了,他们的选民胃口太大了,他们的选民已经“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了,政客们失去了政策制定的主动权。以前政客们只要到处许愿,选民们觉得可以比以前好一点就足够了,政客们甚至可以凭借高超的忽悠同时争取利益冲突的不同阶层的选票,现在不行了,选民们想要的政策他们已经想好了,政客们只能选择支持或者反对,政客们讨了这个阶层的欢心,必然要得罪利益相反的阶层。真的是希拉里和特朗普极端或者太差么?一个是政治世家的精英,一个是身价亿万的成功商人,再加上民主、共和两党其他四五个不同的候选人,这么多绝对意义上的政治精英,为什么最后会产生各种极端政治观点而导致社会撕裂。原因只有一个,不是政客们想要搞成这样,而是网络时代的选民们自己搞成这样。不是政客们不想做温和的候选人,而是温和的候选人已经不可能当选。不要困惑于为什么两党不推出一个正常的候选人,或者还幻想任何正常的候选人肯定比希拉里和特朗普更可能当选,你们真的以为美国整个政治精英阶层都是白痴么?不是他们不想温和,不是他们不想正常,是他们做不到,即使他们那样做了也不会当选!
资源是有限的,欲望是无限的,这个世界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就是每个人的需求都得到最大的满足。政治是必须妥协的,最伟大的政治家也只能追求最大多数人的利益最大化,最有良心的政治家也不过是让少数人的利益也得到保障。而网络时代的“选民们”要求的太多了,也太过苛刻了,追寻极端主义的思潮最后得到的绝不会是什么善果。
人类对科学的认识是有限的,对宇宙的认识是有限的,对自身的认识是有限的,对社会的认识是有限的,对历史的认识是有限的,对政治的认识是有限的,承认我们知道的有限,才能承认我们不可能绝对正确。而标榜着自己绝对正确的各种网络极端思想,还有标榜着自己绝对正确的“自由民主”制度,两者相结合,又能有什么好结果?过去一百年,我们见证了种种极端主义的失败,三十年代的欧美,四十年代的德意日,六七十年代的中国,八十年代的苏联,还有几十年来的中东。无论是政治、社会、经济,还是宗教,我们知道的都很少,都不够多,承认这一点,不断地发展,不断地自我修正,才能生存,才能进步。知道的有限,能力有限,资源有限,在这样的前提下,轻易地自我认知绝对正确,轻易地走向各种极端主义,那么就必然轻易地走向失败,走向灭亡。民主制度,也绝不会例外。
所以你看到了,网络时代,民主,这个最不坏的制度终于遇到了自己最大的敌人。正像英国脱欧公投或者美国大选所展现出来的,当民主变成两个互相对立的阶层面对两个极端对立的选择时,民主就从一个最不坏的制度,变成了两个最坏选一个最坏的制度。
美国民主,或者说直接民主,或许真的要走向死亡了。
但是请记住,就像苏联解体并不代表共产主义就彻底失败,即使美国民主走向失败,也不是说民主本身穷途末路。
政治,或者说历史,是螺旋上升的。
有网友谈到了阶级分化同样也导致民主衰退和社会矛盾激化,作者并非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确实,从学术角度讲,本文的观点未免有点草率而缺乏实证。作者也说了,如果是严肃的学术文章绝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但是这就是作为研究者的直觉了,由社会现象找到其中的焦点,再由焦点找到合逻辑的理论来解释,最终通过实证来证明。本文最多也就走到前两步罢了,严谨方面也请大家不要要求太高,但是说实话,作者确实确信本文的观点是对的。而且,作者也很确信绝对没有明显的实例能够推翻这个结论。
其实认真想想,我的逻辑应该是这样的:
某些议题通过直接选举或者公投决定,是必然会引起矛盾激化和社会撕裂的,这不是今天就有的事。
而网络时代带来的影响是两个:一是由于民众的政治参与度提高,许多原本政客们并不愿意拿来(或者不愿意仓促进行)直接公投的政策由于民众的讨论和争议,最后政客迫于民意的压力不得不进行公投或者在直接选举中站队,政客们难以通过妥协来避免矛盾的激化。二是由于网络的存在,这些直接公投的结果又会被再度放大,从而导致原本就会激化的矛盾再激化。
最终的结论则应该是这样的,像全民公投这样的直接民主方式,其合理性应该受到绝对的质疑。既然支持两个截然相反的观点的阶层矛盾不可调和,与其诉诸直接民主来激化矛盾,不如直接找出妥协的方案。
如果直接民主真的想要像一位网友所说,取得所谓新生的话,那我想说的就是,必须舍弃或者至少避免全民公投这种看起来很美,实际上很荒谬的民主形式。为什么进欧盟没有公投,退欧盟就要公投呢?以最消极的观点来说,争论不休无法形成共识的时候,保持现状是避免矛盾激化的最好方案。
政客们应该清醒地意识到,推动一项充满争议的决策,付出的社会矛盾激化的代价,可能远远超过政策本身带来的好处。
而直接民主的真正危机也在于,在这样的制度下,为了选票政客们不是裹挟民意,而是被民意所裹挟,不得不经常轻易地推动撕裂社会的政策决策。
正像一位网友所说,这并非什么新奇的理论,自有直接民主以来,政治学者早就再三强调了民粹主义的危害。
短暂的思考可能并不周全,我觉得这样是不是更妥:
阶级分化其实是社会矛盾的成因,当然了,不只是阶级分化,意识形态矛盾也是一样的。阶级分化的加剧自然会加剧社会矛盾,这是毫无疑问的。
网络化并不是矛盾的成因,而是影响政治生态的因素,网络本身并不带来更多的矛盾。
网络的作用是放大了民意的压力,这本身并没有好坏。但是实际上的问题是,放大了好的压力不会带来什么问题,放大了坏的压力却会激化社会矛盾,造成社会撕裂。
直接民主的真正问题是,看到了网络的好的一面,却没有准备好应付网络坏的一面。
即旧的民主形态,在遇到网络这样放大好坏民意的情况下,手足无措,最终被民意裹挟。
而我们实际上观察到的,就是好的民意我们忽略了,民粹主义我们却看到了。
真正热爱民主的,就不能只见到民主的善,而看不到民主的恶。西方民主是成功的,而且是长期成功的,但是现在却有点碰到天花板而不自知了。这和上个世纪的苏联是极其相像的,共产主义苏联也曾经是成功的,而且是长期成功的,但最终失败了。西方民主在政治方面曾经解决了很多问题,就像在之前东方的中国政治也曾经解决过很多问题,然而没有什么政治制度是完美的。奴隶制不是,封建制不是,民主制同样也不是。马克思说,共产主义社会,国家和政府最终会消亡。我看不了那么长远,但是我猜我们现在的政治制度都会走向消亡,原因还是那句老话,政治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政治制度必须适应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变化,网络的出现这是这种变化最新的代表。
在上个世纪的美苏之争中,看起来是苏联的共产主义国家彻底失败,可是以现在的眼光看,与其说是共产主义输给了资本主义,不如说是苏联共产党的治理水平不够。而西方民主因为冷战的胜利已经头脑发热了,“自由民主”这个骗局竟然不止忽悠全世界连西方自己都被忽悠了。
而政治经济学,或者说马克思主义,真的还没有过时啊,在这个新的世纪里,不但没有死亡,甚至让人感觉获得了新生。这一方面是因为马克思主义对生产力的描述是真的触及了社会关系的本质,另一方面,则是西方的政治思想已经随着冷战的胜利而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傲慢。“普世价值”这个看上去很美,其实根本是骗局的东西,完全不是民主的骄傲,而是民主的耻辱。忽视生产力的发展,回避生产关系的矛盾,转而追求虚无缥缈的伦理价值。这样的西方民主,和宗教有什么区别?这样的西方民主,怎么能不让人感到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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